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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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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容易薛姨媽去了,鶯兒才進來收拾,見寶釵神情蕭索,問道:“太太究竟是為什麽事來的?她莫名回絕了婚事,竟事先也不跟姑娘商量的,這究竟是個什麽章程?”

寶釵搖頭說道:“婚姻大事,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她又何必跟我商量。你這丫頭說話倒是奇了。”

鶯兒卻道:“雖則如此,但姑娘豈是尋常女孩家可比?記得當年家裏頭那麽多事,人情往來、親戚嫁娶,太太什麽事情不曾和姑娘商量,怎地到了這終身大事上,反而卻做不得主了?”

寶釵嘆道:“盡說些癡話。這世間終身大事由得自己做主的,又能有幾人呢?”頓了一頓,方說道:“母親這次來,不過是想盤問我和那什麽錦鄉伯韓家有什麽交情罷了。其實我又同他們家能有什麽交情。她這番話,不過是擺明車馬,要在賈家這一棵樹上吊死罷了。”

寶釵平日裏對母親極少有牢騷的。鶯兒還是第一次聽她這般負氣說自己的母親,不免有些詫異,卻也很快回過神來,忙說道:“姑娘莫非是忘了,咱們跟錦鄉伯韓家,卻是有交情的。姑娘前些日子,不是吩咐下來,叫我哥哥去打聽幾個人嗎,說他們正在商議出海的事呢。我哥哥就趕著去打聽了,昨日才告訴我說,這出海的幾家人家裏,東家裏就有個姓韓的,說正是錦鄉伯韓家。他已經托了人搭上線了。姑娘說說看,這難道不是千裏姻緣一線牽,姑娘正想要跟他們合夥做生意,韓家偏偏在這時候上門提親。”

寶釵聽說了,也微感詫異,但轉念一想,苦笑著搖頭道:“你凈說些胡話,生意歸生意,姻緣歸姻緣,怎可混為一談?若是這事傳將出去,說不定還真有人覺得我跟那姓韓的有什麽呢。”

鶯兒卻仍然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,為寶釵籌劃:“聽我哥哥說起來,那幾家出海的人家中,錦鄉伯家卻是個牽頭的。我們冷眼看起來,韓家的家底豐厚得很呢。想來這錦鄉伯公子必然也是位相貌堂堂的好兒郎,興許配得上姑娘呢。”

寶釵搖頭道:“越扯越遠了。他縱好時,又與我何幹?更何況是母親早就出面拒了的。雖說賈家會設法出面,安撫官媒,但那韓家,到底也算是被咱們家拂了面子。如此說來,咱們跟他們合夥做生意的事情,只怕難辦的很。只盼著那在生意上主事的人不留心這些嫁娶的俗事,恐怕倒還好說話些。”

鶯兒想起先前薛姨媽斷然拒絕韓家的親事,不免嘆息,忽而問道:“適才聽說這府裏老太太開口提起林姑娘和寶二爺的親事了,姑娘究竟心裏是怎麽想的?”

說起此事,寶釵沈默半晌,方緩緩道:“並不是老太太提起的。是璉二奶奶。不過,這倒也是不差什麽的。由璉二奶奶提起,自然更好些,有轉圜的餘地,各方面子上也過得去。我瞧著那意思,十成裏頭有六七成了。接下來就看宮裏頭的娘娘點頭不點頭了。只是寶兄弟為人雖實誠,又和林妹妹性情脾氣投契,但這不喜經濟仕途一事,卻教人大大為難,只怕林妹妹所托非人。改日我見了他,總還要設法勸他一勸才是。”

鶯兒見她全無思嫁寶玉之意,想起這些年金玉之說沸沸揚揚,不免唏噓,感慨道:“旁人都想著姑娘也盼著嫁寶二爺,定然和林姑娘不對付,理應處處針鋒相對才是。卻想不到姑娘一片真心為林姑娘,設法為她延醫問藥不說,還怕她所托非人,這般的姐妹,只怕打著燈籠也沒地方找去!”

寶釵見她越說越離譜,心中既是苦澀,又是無奈,道:“哪裏有這麽多話說!還不快做事去!”

鶯兒卻沒有離開,面上大有躊躇之色,寶釵留意,追問她時,她才吞吞吐吐說道:“有一件事,底下人們傳得沸沸揚揚,鶯兒也不知道當不當講。”

寶釵無奈笑道:“既是問當不當講,就是想講與我聽了。你這丫頭,偏偏在這處調皮作怪!”

鶯兒臉上卻浮現出鄭重的神色,道:“並不是鶯兒調皮作怪。只是這事仔細想來,卻有幾分駭人。姑娘千萬莫要害怕才是。”

寶釵心道她自己是死過一回的人,這世間的世態炎涼、人情冷暖見得多了,又有什麽好害怕的,不住催促鶯兒,就見鶯兒面上帶著驚懼之色,向她道:“先前姑娘頸上戴的那金鎖,只怕是大有來歷的。這些日姑娘因惡了那東西,丟在一旁不肯戴,我們卻也不敢隨意亂放,只將它供在後屋神龕旁邊,每日裏受些香火。誰知這幾日打掃那屋子的小丫鬟們都不肯過去。我一問方知,她們曾親耳聽見那金鎖裏發出聲音,又有人說見到個面目模糊的影子,在屋子裏走來走去。”

寶釵聞言也是心中一驚,面色為之一變,當下已經站起身來,向鶯兒道:“既是如此,你帶我過去看看。”

鶯兒怕鬼,面上不由自主顯出幾分遲疑之意,寶釵也不催促,只管一個人走在前頭,不多時就來到了供奉神龕的屋子,推開大門,卻見偌大的屋子裏地上滿是灰塵,案上香花香果一概全無,香爐之中爐灰也是冷的。

自記起從前的事以來,寶釵對於世間靈異之事,更是多了幾分敬畏之心,當下並不說話,親自將屋子裏掃了一回,又洗過了手,這才拈著三支香,到神龕前拜了一拜。

此時鶯兒方約著茜雪一起趕過來,見房門大開,寶釵正站在神龕前頭,想進去卻又不敢進去,只站在門外叫道:“姑娘小心些才好,這處竟是詭異的很。姑娘還是先出來說話。”

寶釵卻笑道:“無妨,我自有計較。”

鶯兒見這副境況,情知勸不過來,當下一咬牙,就要壯著膽子進去服侍寶釵,寶釵卻眼疾手快,先把房門從裏頭關上了。

“你們且在外頭等我,不必進來。”寶釵吩咐道。

然後她走到供桌前,慢慢拿起那金鎖,翻來覆去的端詳,面上神情淡淡的,仿佛甚是平靜。

“出來吧。”她用手敲擊著桌子,淡淡說道。經歷過被家人拋棄陷害、默默死去的人,不會輕易懼怕鬼這種生物。更何況,那是十幾年來反覆跟她對話過的,她自是熟悉的很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子,緩緩出現在她面前。

“你到底是誰?”寶釵問道,舉手投足之間,仿佛有著強大的自信。

“嬌杏。我是嬌杏。”那女子說道,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,全然不似她在金鎖中時候的頤指氣使。也許這才是真實的她,或者這是因為寶釵已經勘破了她的真面目,她自知再也沒辦法要挾和欺騙她?

金鎖是被寶釵拿在手中的,那是她的棲身之地。而寶釵可以選擇戴在頸間,也可以選擇直接把它融掉,連薛姨媽都勸阻不了。

“嬌杏是誰?我從前有見過你嗎?為何積心處慮想要害我?”寶釵問道。

“我……我原本是甄家的丫鬟。”嬌杏怯生生的說道。沒有了金鎖作為她的偽裝,她說起話的時候嬌嬌怯怯的,依稀還是當年那個在甄家花園中擷花的丫鬟。

那可真是一個幸運的丫鬟,名為嬌杏,處處僥幸。

那年賈雨村尚寄住於葫蘆廟中,飽讀詩書卻苦於無盤纏上京趕考,刻意結交了姑蘇甄士隱甄老爺。那日賈雨村來甄府做客,嬌杏恰好在花園中擷花,因儀容不俗,眉目間頗有幾分動人的姿色,引來賈雨村關註。嬌杏見有人看她,猜想定然是主人常說的賈雨村,又想起主人讚他非久困之人,難免好奇,頻頻回顧。

因了這一段奇緣,賈雨村便自作多情,以為嬌杏必然有意於他。困頓之中,竟有風塵知己慧眼識珠,賈雨村狂喜不盡,時刻放在心上。

其後甄英蓮走失,葫蘆廟失火,連累得甄家敗落,甄士隱出家,賈雨村卻金榜高中,得以外放為官,因偶爾見了嬌杏,觸動舊情,就設法一頂小轎討了去,做了小妾。

嬌杏肚子爭氣,才一年就生了一個兒子,運道又好,又過了堪堪半年的光陰,想不到賈雨村的嫡妻竟然染病而亡了。正趕上嬌杏受寵之時,就被扶作了正室夫人。

原本對於嬌杏而言,這也算是一步登天,“偶因一著錯,便為人上人”了。

只可惜以色侍人、仗肚行兇都不能長久。

賈雨村是何等鉆營之人,豈會滿足於區區一府太爺?雖不久後被上司尋了個借口革職,轉瞬卻借助賈王兩家覆謀了個應天府的差使,其後四處攀附權貴,一度甚至還和忠順王爺搭上了線。

似他這等鉆營之人,自是需要家中正室上得廳堂,經得住臺面的,外頭有許多貴婦交際的場合,若是利用得當,自然對他的仕途大有裨益。只可惜嬌杏本是丫鬟出身,書都沒讀過,又能指望她說出什麽上臺面的話來?每每於貴婦交際之時,受盡旁人恥笑。

賈雨村原本對嬌杏就有幾分色衰愛弛之意,見狀更是起了厭棄的心思。

若是遇到旁人,嬌杏處處小心謹慎,守著兒子過活,從此大門不出、二門不邁、每日裏吃齋念佛、對丈夫寵愛新人不聞不問的話,只怕尚可保一條小命。可是她丈夫賈雨村歷來殺伐果斷,面厚心黑,又豈是普通人可比?那可是一個為了在榮國府顯赫之時討好賈赦,就能因了幾把破扇子逼得石呆子一家家破人亡的主兒。

果然不久之後,薛家為薛蟠之事求上門來,揚言願意送寶釵當妾。賈雨村素聞寶釵是先前的寶二奶奶,聽說是個妥當人,想來是個相夫教子的好幫手,就動了要嬌杏騰出位子的念頭,隨便的一劑□□,奪了嬌杏的性命,對外只說染病亡故,其手法跟當年扶嬌杏上位時候如出一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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